罗伊斯不意外皮什切克从佐尔克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反倒是皮什切克看见罗伊斯有点惊讶。罗伊斯并没有推门进去，看来他并不是来找佐尔克的，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了，他是来等自己的。

　　他们并肩走在走廊上，是罗伊斯先开了口，“你们聊了什么？”是问句，却听不出来询问，好像罗伊斯一点也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或者说，他似乎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答案似乎也罗伊斯想象得不太一样，他扭过头盯着皮什切克看，“那么你的答案呢？”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停车场，罗伊斯站在车前掏出了钥匙，他听见皮什切克在背后喊他，“所以你本来以为我和主管聊了什么？”

　　皮什切克点了点头，也坐上了自己的车。他看着罗伊斯先离开，却始终没有踩下油门。他是知道，他当然知道。罗伊斯以为主管找他是希望再续一年的约，罗伊斯也知道他一定会拒绝。想到这里皮什切克又笑了，主管他自己也不再续约，自己的心情他应该能理解。

　　那还是18年的圣诞节，罗伊斯裹得严严实实去参加在威斯特法伦球场举办的圣诞合唱演出，罗伊斯和其他球员们混在人群里并不起眼，在音乐前奏响起时，他突然听见皮什切克凑在他耳边说，圣诞快乐。罗伊斯扭过头有点懵，还是下意识地回应道，圣诞快乐。

　　罗伊斯是在回家的路上才反应过来，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在威斯特法伦的圣诞，所以才特意这样。

　　之后是突如其来的伤停，熟悉的复建，罗伊斯早已坦然地接受了这不算陌生的一切。但是看着拜仁和多特不断缩小的分差，他又不可避免的忧心如焚。多特蒙德健身房正好对着训练场，结束了当日力量型训练的罗伊斯并没有急着回家，他站在窗户前看着训练场上的大家。

　　罗伊斯不是擅长挽留的人，他总觉得既然他们已经决定离开，那再多说什么对彼此而言都是负累而已，于是他目送了很多手捧着向日葵的人从威斯特法伦离开。但是要说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波澜那百分之一万是假的，只是更多的还是祝福。

　　他也会这样像以往祝福别人那样祝福皮什切克吗？想到这里罗伊斯笑了，别人，看来自己已经默认了皮什切克的特殊。是啊，皮什切克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可是到底不一样在哪里？罗伊斯粗略地归因于他和皮什切克共事的时间太久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人这一辈子一共才有几个十年。这样的告别，总归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5月份等来的不仅是多特蒙德以两份之差与沙拉盘失之交臂，还有皮什切克续约至2021年的消息。皮什切克没有提前告诉过罗伊斯，但他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球队势头正好，需要几个老大哥稳一稳后场和更衣室，沙拉盘，明年总能拿到的。

　　他们就是这样，罗伊斯觉得自己很多事不是不知道就很少开口问，皮什切克觉得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会主动来问自己。可是他们没有，于是有些问题有些答案都被挡在唇舌之后，独自咽下。

　　就像又过了一年，罗伊斯很清楚地知道，皮什切克这次真的不会再续约了，下个赛季结束之后，他真的要离开了，大概会回波兰吧，落叶归根。他从没说过挽留的话，这一次，他更没有。多特蒙德不是皮什切克的家乡，但他为这座城市这支球队付出了太多太多了，他怎么好意思开口挽留。

　　罗伊斯缺席了每年夏天的瑞士之行，施梅尔策也是。“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施梅尔策没有正面回答罗伊斯的问题，仰起头看着头顶上的绿荫，“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其实不光是我，你，Lukasz，Mats，我感觉我们都老了。”

　　施梅尔策没接话又东扯西扯说了很多其他的事情，他们分别的时候听见罗伊斯对他说，“真话是，我没有把握自己能挺到Lukasz之后退役，但是我会尽力的，尽力在你们两个老年人之后退役。”

　　罗伊斯向来喜欢开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尤其是以前在他年纪在队内还算小的时候，只是三十一岁的他再用这种方式谈及退役和伤病难免让施梅尔策觉得有点不适应。

　　皮什切克看见多特蒙德宣布罗伊斯无限期伤停的新闻时还算平和，他其实也猜到了，预计四周的伤停被反反复复推迟，他早就觉得哪里不对了，他在更衣室里抚上他饱受磨难的膝盖，什么话也没说。倒是罗伊斯有点受不了这种煽情的场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你的最后一个赛季我们依然可以并肩完成。”

　　皮什切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当时真的想说，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就再续一年。还是幸运的吧，罗伊斯9月份在德国杯的比赛中复出，打入一球，整个赛季出席了49场比赛，冠绝德甲。这是皮什切克没想到的，而当时皮什切克的内心活动，也是罗伊斯不知道的。

　　德甲第34轮，多特蒙德2:0艰难战胜勒沃库森，有惊无险地取得了下赛季的欧冠席位。赛后，皮什切克把俱乐部送给他的一捧向日葵放在了车后座上，却回头看见罗伊斯捧着一束向日葵站在不远处。

　　皮什切克接过向日葵，思索了一下，从中抽了一支还给罗伊斯，“那么，这也是我送给你的。”

　　世人都知，向日葵的花语是忠诚，皮什切克的确配得上，十年黄黑生涯他无愧球迷，无愧球队，无愧自己。

　　可向日葵还有一层花语，那就是没有说出口的爱。皮什切克最后明白了罗伊斯的意思，他想罗伊斯也一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罗伊斯看着花瓶里的那支向日葵，突然想到了去年夏天在凤凰湖边施梅尔策问自己为什么，施梅尔策没有问全，但罗伊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必要，他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施梅尔策的。

　　十年够长的了，却也足够把心底算不上多浓烈的感情稀释稀薄，不强求一个结局，便永远不会结束。